-牧柏-

腿肉烹饪专业在校生。

『巍澜』解缚.(剧情向/刀/轮回)

情深,所爱不寿。 

壹.    

    人間的集市相比起鬼市,並無太大差异。無非是卖的舌头,残肢,泛黄的人骨堆替换为了蔬菜,肉食和祈福用的绿植长叶。擦肩而過的行人輕輕攏住自家扎著雙髻的幼童,拉的離失魂落魄、灰頭土臉的少年遠了些,生怕沾上不乾淨的東西。被當成乞兒的少年愣愣看著攤頭上从未见过的東西,墨色的長髮亂糟糟地鋪灑在瘦弱的肩頭和後背上,手指用力攥在自己掌心裡。他元神裡融著昆崙君的仙筋,腳下是昆崙君的名山大川,入眼的是昆崙君以身殉出的天下,但除了一身僨張戾氣他一無所有。神農在束住大荒山聖的神力時說,你若願意去人間看看那便去,那是昆崙君想護的東西,你既已承諾同大封共生死,理應明白大封要保護的天地是什麼樣子。         

       沈巍一路走着。从行人的只言片语中他得知今日是大寒——鸡始乳,鸷鸟厉疾,水泽腹坚——赶的这场集是年集,十六日后便是新年。低头一路走到集市最大的路口,他沿著树根向上看,树枝梢上挂着冰棱,敞蔽的枝丫晃晃悠悠地,偶尔震落下来一层雪。他又低下头,抬脚看了看自己踩过的地面,不解地想这里没有雪兔也没有灵鹿,脚底却为何只有泥土沒有植被?少年鬼王久别了人间的光,被天上的地上的光照的一阵恍惚,对著树生生跪下,头低着就没再往上抬。临天黑前,有个好心的农人看他可怜便把他拉起来,给他裹上厚实的棉衣带回家里,烧了热水帮他梳洗,就这么把他留下了。农人当这孩子是富贵人家的弃子,生的清秀端方,行为举止稳重得体,便问他愿不愿意长久地留在这。少年鬼王在大不敬之地再怎么戾气千丈翻涌,落入人间看起來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瘦弱少年。他用热水也暖不热的白细手指狠狠地捏成拳,黑眸里倒温润,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点了点头。

      农人很快便老了。他未娶妻,说是未遇佳人,倒是乐意张罗沈巍的婚事。沈巍这么多年没开口说过话,他便当他是哑巴,婚事也就一直没着落。农人也不强求,在冬日时坐在捡来的少年生的火旁取暖,边喝着并不算可口的热汤边想,除了时不时找不着他之外,这个省心孩子又体贴又勤快,是无妻无儿的他最大的福气了。

       春秋交替之间,那农人死了。沈巍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把他埋了,靠农人留下的农畜过活;沒人照料的屋子日复一日地破败下去,没多少年檐上的草借着他的灵气长的茂密,春初时结出了细密的草籽,植物的根系黏连起枯脆的草杆.

        日子一过便是百年,又是年集。沈巍长身玉立地站在几个农人之间,千挑万选地从满车的货物中挑中一支带着竹香的长笛,连抬头看都不敢看那教书先生模样的货郎一眼,左手轻轻拍了拍他左肩,把画了百年的符黏在他肩上,右手把攒了百年的沉沉一袋刀币全交到他手中,双手动作形成个不三不四还有些滑稽的残缺拥抱,就差把胸膛抓烂,抓出心脏往对方怀里塞——只是扭头匆匆离去。

       沈巍回到在深冬时也绿意莹莹的茅草屋,沉沉呼出一口气,仰倒进无人踏足的雪地。洁净纯白的厚雪化作同他发色一般墨黑的翻涌的混沌,他身体被这片混沌拉拽着向下沉,临被吞没前看了一眼集市的方向。那左肩上缺了魂火的货郎的魂魄轮廓有些不稳,但这魂魄轻快地走着,通体泛着与昆仑银霜之下植被同色的雪青。

       他闭上了眼,眼头渗出艳红的血来,顺着苍白脸颊滚落入耳鬓,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哽咽。 

贰. 

       深秋的清晨,无风无澜,无鸣无唳。几个孩子蹑手蹑脚地捧着木牍往学墅跑,见那厚重的木门已将将开了条缝儿,便挤眉弄眼地互相通告先生已经到了墅堂了。他们和几个别的学生打赌,说沈先生是不眠不休的书圣,天天住墅堂里,靠书的灵气养着就能活,现今看来是赌赢了。胆儿大的往门里头探出个脑袋,对着里头喊:“先生——!”

       隔著一间院、两尊坛、三道门,笔杆被放到栎木桌面上的声音提神的很,然後再听到先生的长袍拂过桌角,说了声“进”。几个孩子便跨过门槛儿往里头赶,挨个把木牍放在先生桌上,背着手开始背书。沈先生不是老学究,教书时从不摇头晃脑,念出的句子却比那些拿腔拿调的先生要更深情,特别是写天下山水的句子,从先生嘴里念出来和上邪无异,教出来的孩子念书背书就也安静规矩的很。背完了书的孩子得了先生嘉奖,把自己从家里带来还热乎着的、用玉米叶子裹着的玉米棒往先生桌上放,跑旁边玩儿去了。沈先生低声道谢,把玉米放手炉旁边温着,继续检查剩下几个孩子的课业。这山头附近的学墅不少,唯独山脚这家出名地好:这家的先生不骂人,不打人,整间屋子里头都找不到一把戒尺,可再顽劣的孩子都不敢造次,对先生毕恭毕敬呢。

       沈先生不易动怒,欢心却也难得。谦谦君子,光风霁月,动必有道语必有理,一双长眸温润如玉,是窈窕淑女梦中才有的如意郎君。他从未主动造访过媒人让她们留意适龄的婚配对象,但每个姑娘到了婚嫁年龄都会从媒人口中听说他,有幸瞥见,便双颊飞霞。可无论是谁家的姑娘,品行、家境如何,都比不上一个伶俐的学生讨他欢心。先生在闲时还会吹褪了色的古笛,笛声风风韵韵清清冷冷,顺着风和山间晨雾能飘开几里。搁孩子们眼里,他们的先生同别家先生不同,就算是授完了课也不会赶人,满意了还会再多给他们说些诗词歌赋和闲谈,就更积极地想做完功课提前听小灶了。

       一排孩子让先生检查完功课,天也将将地亮起来了。 孩子们有意把他往院子里带,他便站起身来取了笛子陪垂髫小儿们立在院中,把烧的温热的手炉给那个最怕冷的孩子,回了里间吃完玉米喝过茶,便进了院子开始讲些他曾在千百年前经历过的故事。

      “麒麟背上石文裂,虬龙鳞下红枝折……阴云解駮朝暾红,黄河直与昆仑通。不驾鸾凤骖虯龙,径蹑香烟上空中。”沈巍自顾自地拆了几首词低念,沒有孩子听的懂,但他念的都是沒人听过的句子,小孩儿们围着他站,也乐得听个新鲜。先生念着念着便闭上了眼,指间竹笛一横抵上薄唇,唇线抿的又长又直,突然吹起曲子来了。悲秋来去如院中穿堂风,规律而果决,山间的雾气飘飘悠悠,缓缓爬上山顶。

       日子就一复一日地这么过。

       这次不要百年。沈巍嗅到大荒山君被抽走了仙筋、束住了神力又剥去左肩魂火后残存的魂魄气息,便留心着地府和轮回道的消息早早地往人间赶,回忆着上次见昆仑时他的样子,边研读书籍边在人间住下了,也当了个教书先生。对神农立下的誓言的束缚仍旧一头捆住鬼王、一头牵住已是凡人的上神、还有一头轻如鸿毛又重如泰山地压在后土大封之上,所以他不能见他……他至死都不能见他。

       他教出的孩童中学会了修身的,便去治国平天下;等第一批离了这又告老还乡回到山野小村时,昆仑君的转世落入了凡胎。

       附近人们的记忆被沈巍改成了“沈先生已是学墅的第二任先生了”。当昆仑君这一世的生母诚恳地向他求一方书桌以听圣人之言时,他摇了摇头,往她交给自己的钱袋里又添了一袋五铢钱,说去另寻山上某家的先生吧,我同那位先生是故交,他品性优良,为人可靠。学生我教不了了,家中出了大变故,得回一趟大河,今生大概是不回来了。实在惭愧至极。

       妇人真心实意地皱着眉关切,带着长辈的口吻和对读书人的尊敬又拿捏着尺度安抚几句,离开时特意帮他阖上沉沉的木门,走了。沈巍背着手站在院子里,颤抖着深吸一口气,酸痛绞紧的喉咙硬是被空气撑开没发出呜咽。他闭上带着湿意泛了红了的眼睛,用阴阳眼定定地看仅仅一墙之隔的魂魄。这魂较他上一世当教书先生时更松散了一些,昆仑的雪青色更浓,那青色看着却是不祥:不满七岁的小孩子正是神鬼都要避开的童子正身,他却带着一股从魂魄上来的病气。沈巍愣了愣,心知不会是哪个不怕死的孤魂野鬼连这规矩都不懂,要对他下手,只能是他许给神农的誓言真正开始生效了,是对他上辈子那背信弃义的试探的一记审判。

       千年后的深夜里,沈巍在噩梦中仍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尚且年幼的自己眼眶中满盛着血泪,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我永世不见昆仑。若我背信弃义,那就让他精血被我亲自吸尽,魂飞魄散而亡。”

       这次回地府他就要成斩魂使了,是最需要力量的时候。但沈巍脑子里混混沌沌地,走路都走不稳,攥着竹笛的手堪堪成拳,撑了一把院内柏树的树皮才站住。冒着邪煞之气的黑血从他被擦蹭破的指骨上滴落,几滴就把柏树树根下的花草杀成齑粉。他突然想起来,昆仑君的心头血能作镇魂灯的灯芯,他虽比不上昆仑不过是个低劣的幽畜化了型,但凭着元神里的仙筋,能用心头血救他吗?他连用斩魂刀取、将手指化为刃取都不敢,劈开泥土石层直接往忘川水里坠,狂风猎猎地鼓吹起他的衣袖长发,远远看来是个打算一去不归的野鬼,去赴死了。

       斩魂使落入忘川,百里冤魂退散。他颤抖着手化水为刀,狠狠地剖开了胸膛,黑血喷溅进河里,触到水时直接成了烟升向空中;又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心,把鲜红温热的心头血取出,捧在掌心里。他又疼又气又委屈,在百年沉寂后想哭却哭不出,抖着手塞回自己的心,用力踏了忘川水窜进人间,直直奔着昆仑君转世而成的孩子去了。正巧碰到他躺在郎中的院内等药喝。鬼王一身黑袍,半跪着把掌心一捧温热的心头血喂给小孩儿,那孩子的三魂七魄便稳了些,病气生生给他的血逼了出来。沈巍的手还在抖,不管不顾地又取了心头血给他嘴里喂,恨不得往他魂魄间的缝隙里灌满血,保他一世健康平安。

       硬是喂到小孩儿喝不下一口血,沈巍才扶着竹榻站起来,背着手低头看他。孩子眉目间已同昆仑有七分相似了,但少一分大荒山圣的狷狂,少一分昆仑仙君的大善,也少一分仙气。不要再见了吧,他苦笑一声喃喃地说着,把已经浸过忘川水八成是坏了的古笛放在孩子心口的位置,蘸着掌心残留的心头血在他额前画符,哪还有一丝教书时温文尔雅的样子……倒像极了地缚的灵,理智全无,只狂妄愚昧的想凭一己之力推翻天道。

      不要再见了。昆仑。他喃喃地又说,后退开几步,直退进翻涌的黑烟中。 

叁. 

      真正入了圣的神灵不眠不休,时时清醒,时时理智。沈巍化作凡人身,坐在山巅新造的塔的飞檐上,身边酒坛歪歪斜斜摆了几十只。鬼王在人间的化身易醉的很,三杯两盏下去都分不清东南西北,更别说他有意灌醉自己,几坛几坛地往肚子里灌。他喝的头昏脑涨,手脚发软,向来偏低的体温在比雾更高的山巅之上应该更凉,此刻却被酒烧的沸腾般滚烫。酿了太久的酒醇厚甘甜,冰凉的酒液从他喉口开始烧,热意淌向他的眸,他的耳和他的胸背,皮肤烧出一片烫伤般的嫩红。

       隔了百丈的山腰处有一间道观,几个道士天天在绿林间练剑饮酒,种地养鸡,快活的很。昆仑几次转世都带着傲气和不羁地不信任何鬼神,连卑躬屈膝的形式都懒得给一个,除了鬼王一把斩魂刀的腥气如影随形地护着他,就算他成天钻佛庙钻道观也没神仙庇佑。沈巍慢条斯理地抠开酒坛上的红布和泥封,直接对着坛口喝起来,腹腔被酒液搅得不得安宁。

       这一世,昆仑当了铸剑师。沈巍松松搂着酒坛,下巴往酱褐色的陶土坛口上搁,眼神从山阴飘到山阳,闭上眼满脸的餍足。教书先生适合他,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他有教自己的经验,且教了百年。铸铁的匠人才真正适合一个上神变成的凡人啊。上次自己躲在槐树的阴影里看他,他裸着上身打铁,坚硬的冷色的铁块在他的击打和火焰下成了团融化的夕阳。滚烫的火光映照在他汗湿的晒成铜色的胸膛和腹部上,是和另一种同世界万物皆在盈盈一握间的大荒山圣完全不同的样子,肌肉偾张时勃发的力量和生命力汹涌外露,衬的他仿佛是人间灵气自修而成的神,沉默寡言,力大无穷,不吃人供奉,只孤身在山林间过他逍遥自在的日子。

       可他终究是凡人,想过上好日子,只靠铸剑给那些道士肯定是不够吃穿用度的,闲时他也会像铸剑似的谨慎铸造农具,或者帮着干些农活,好得口饭吃。

       他每每和道士们痛饮畅谈的样子,都能震得沈巍心头发烫。天地间威名镇镇的斩魂使此刻小心翼翼地羡慕着几个凡人,羡慕着他饮过的酒坛,羡慕着他被酒液淋湿、紧黏在臂上的青衫。他看着他日升时去铸剑,去山上道观和道士闲谈,去山下农人们开辟出的乡野犁地,再看着他日落时回家,站在瀑布的分流下冲凉,然後湿着头发踏着星光月色回家。

      纵使他不在自己身边,这样也挺好的。斩魂使重新穿上黑袍,遁入混沌,手上拿稳了那把斩魂刀,步步后退地离开人间。

       沈巍放下被喝空了的酒坛,想摞到别的酒坛上去,手一抖却是把之前的坛子一起碰下去,落在地上叮叮咣咣摔了个粉碎。他忍了那么久都没哭过,生怕自己一个破功就溃不成军,自断性命,拉着茫茫鬼族一起遁入死寂,等一个永不可能存在的轮回后,握紧昆仑君的手同他白头。但这次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轮回,他舍弃了尊严跪在仇人面前,换回来的是什么样的结局。他已经等了三个轮回,如果要他等还可以继续等下去,但他只想等几经涤荡可仍属于昆仑的灵魂用随便哪个躯壳握住他的肩膀,调侃小东西总算是长大了,开化了,聪明了,然後像他们从未分开过似的问一人空做千年噩梦所以呆立的鬼王:沈巍,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跟我走啊?沈巍颤抖着哭着呼气,脑子里一片迷蒙,眼泪扑簌簌地从眼眶里滚出来,黏塌了他的睫毛然後砸在墨色暗纹的衣摆上,终于从呜咽变成了嚎哭,咧着嘴像个小孩儿似的哭了出来。

        他一厢情愿跌跌撞撞,跟着昆仑君的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掉过。地府的册封在他的悲鸣下成了一场儿戏,沈巍再怎么也只不过是个拿着斩魂刀的鬼王小孩儿,等他这场哭完了,他才会成为真正的斩魂使。斩魂使需得先亲手斩了自己,斩魂刀才算是开了刃。自此,天、地、人、神,皆可斩。 

       山腰不到点儿的位置,一支送亲的队伍抬着花轿吹号打鼓,踏着沈巍一步步走过的山道,喜庆地吆喝着走进了铸铁匠人的家。

 肆.  

      北斗星柄指向丙位,人间又是一年中元。沈巍着一身青衫,从南方步步向北,爬上山阴水阳之处。

       地面冒出的草叶已经泛起深青色了,粗韧的纤维横布扁长的叶条。凡人的体力实在不够好,沈巍走到接近山巅的地方实在喘不过气,于是席地坐下。今日他路过小巷,听见青楼后院的歌伶坐在青石磨出的台阶上抱着膝盖,哀哀戚戚地唱:“逝者如斯,百川东到海。月引水潮,故岁不复还!”

       山间的水汽冰凉,附在他如瀑青丝上,把挽起的头发浸透了往下拉。沈巍的唇色还泛着白,但依然坚持着把自己撑起来往山顶爬,直至看见一片坟冢。山巅高的入了云,气温低的连鸟啼都没有,只有丛生的荒草在微风间飘飘摇摇,几片叶片贴在石碑上,把一片灵动衬得死气沉沉。石碑后的小骷髅露出片雪白的头骨,把护在骨节间的包裹递交出去。沈巍弯腰接过包袱后在最右侧的石碑前坐下,把包裹展开一角,抽出一张纸钱斜折又对折,三两下叠成一只元宝。他轻轻捏着这只纸元宝,另一只手在泥土上按压摸索,很快找到了圆形小坑的边缘,就一捧一捧地把去年放在里头略显松软的泥土捧出来堆在一旁,指上还带着新泥地继续叠元宝。小坑内盛满了他就收手,把一张冥币夹在指间无火自燃地点上,作为火种松松压在一窝纸元宝顶部。

       五只石碑,五个浅坑。小骷髅远远地站在他身后,过了会等的无聊了就跪下。它行动时刻刻注意放轻动作,偶尔响起的骨节互相碰撞的声音显得羞涩又内敛。这里阴气极重,灵气极重,小骷髅死前是个山间人家的清秀小姑娘,懵懂地被只山老虎逼进山洞里,活活饿死了。可惜山洞入口太小,老虎也钻不进去,那小孩儿的尸体在冰凉带潮的山洞里逐渐被山本身的灵气给融了,只剩下一副嫩白的骨架。山吃了她的灵气,又吐还给她,于是小骷髅有了神识,从洞里头爬出来,本能地往埋葬着昆仑君转世躯壳的坟冢走,趴在附近一睡就是百年。后来它被沈巍叫醒时吓得要哭了,小骨头架子颤颤巍巍地缩成一团,沈巍看它可怜就默许它继续在这待着,自顾自地亲手挖了一个坑把昆仑这一世的尸体埋起来,新冢旧骨,应葬头七。

       结果小骷髅还不走了。沈巍问它想修成骨仙吗,它摇头,沈巍说看你身上带着灵气,怨气也不重,你和这山是什么关系?小骷髅比划比划,沈巍大概懂了,就不再管它。那年中元节沈巍还带了馄饨皮和馅儿,叠完元宝洗干净手又做了几碗馄饨,加了山泉水捧在手里催到沸腾,热气腾腾地放在石碑前。昆仑的残魂走不动黄泉路,温热的馄饨也无法护他周全,但就算现今是沈巍亲自找人领他去轮回,他也要把这些繁文缛节像个凡人般全做齐。

       那年小骷髅看他要走跟了几步,终是不敢追上去,想留他却是傻乎乎地跟他行礼送别。沈巍脚步一顿,還是走了。

      “——今年我走了便不会再回来。”沈巍低声说道。小骷髅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悄悄凑过去一点儿,指了指自己,又歪过头。坐在坟前的男人略微回头,脸上俊秀柔和的线条露出来小半:“你想如何?”

      小骷髅想往他腿边跑,又不敢,骨头磕磕碰碰地响。沈巍冷漠的表情松动露出一丝笑意,看它高兴的手足无措的样子,心想我幼时看着昆仑也是这幅小孩儿模样么?手上动作却比脸上表情温柔,对它伸手,在它触碰到自己时把它变成一只纸偶,揣在怀里护着不让它沾上水汽,带下了山。

       穿过人间集市时他又感应到了昆仑的气息。太阳西沉,天际唯余丝缕红霞,阴气上涌,街那头已经有魂灵吃饱穿暖地享用着香火涌上街头了。来自上神的破损如百年暮钟的仙气愈发浓郁,前方一个青年勾着另一个青年的肩一路向他身后小跑而来,左边那个完全没被阴气影响,右边那个倒是不适地皱着眉,同他擦肩而过。纸偶悉悉索索地响,语无伦次地想问他这是先生年年祭奠的人吗他闻起来好熟悉,他命数快尽了好像是病,但劫数不大,先生不救救他吗?但沈巍像是听不懂它在说什么,表情仍旧冷漠疏离,睫羽都未出现多余的颤动,过了会表情又松动了,嘴唇翕动低声道:“我不会救他。”

       跑过去了的青年突然停了一个,莫名想等他回头再看眼容貌。刚才惊鸿一瞥间,长身如玉,冷冽如泉,薄情如秋叶。他越想越心生欢喜,连脚步都停下了,握紧右边的友人的肩,夸赞的词语在唇边百转千回。

       背对着他的身着青衫的男人却连停顿都未施舍,一路缓缓地、缓缓地,走进长街那头的雾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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